2011年11月21日 星期一

難得糊塗


「聰明難、糊塗尤難、由聰明轉入糊塗更難,放一著、退一步、當下心安,非圖後來福報也。」

──鄭板橋〈難得糊塗〉


引自:www.ilvs.ilc.edu.tw/~academic/resource_center/bridge.pps


鄭板橋,生於清康熙三十二年(1693),卒于清乾隆三十年(1765),終年73歲。江蘇興化人。幼年家貧,3歲時生母去世,由乳母照料,並隨父親讀書學畫。在20歲左右考中康熙秀才,23歲娶徐氏為妻,育有一子二女。30歲時,父親亡故,其後,板橋在揚州賣畫為生,其間獨子不幸去世,在揚州十載,與金農、黃慎等人往來甚密,後人稱「楊州八怪」。雍正十年(1732),板橋40歲,赴南京鄉試,中舉人。為了參加會試,獨自寓居於鎮江焦山別峰庵,至今仍存有板橋所寫對聯:「室雅何須大,花香不在多」。乾隆元年(1736),鄭板橋43歲,赴京參加禮部會試,中進士。在京逗留了一年左右謀取官職,惜未如願。關於自己的仕途,板橋刻有一顆有趣的印章:「康熙秀才、雍正舉人、乾隆進士」。
板橋50歲時,被委派到山東范縣當知縣,他重視農桑,體察民情,深受當地人民愛戴。乾隆十一年(1746),鄭板橋53歲,離開范縣,到濰縣當知縣。七年任內為官清廉,興利除弊,取得百姓的愛載,但是最後因收繳了當地豪紳的罰款,而遭到了陷害,而至罷官。在濰縣期間題過幾幅著名的匾額,其中最令人膾炙人口的是「難得糊塗」這一匾額。「難得糊塗」深刻道出了板橋內心中對當時政治的複雜,官場的昏暗,心中充滿的無奈與感慨。
鄭板橋詩風真率自然,多反映人民疾苦,抒寫落拓不羈的情懷。有一首詩表現了那種剛烈、堅韌、不畏任何艱險,不怕任何打擊的崇高精神,可說是鄭板橋一生的寫照。

咬定青山不放鬆,立根原在破岩中。
千磨萬擊還堅勁,任爾東西南北風。

──鄭板橋〈石竹詩〉

以下是另一首很有意境的詩:

一間茅屋在深山 ,白雲半間僧半間 
白雲有時行雨去 ,回頭卻羨老僧閒 

──鄭板橋〈未題〉 

鄭板橋喜歡畫蘭竹石,理由是「四時不謝之蘭,百節長青之竹,萬古不敗之石,千秋不變之人」為四美,蘭竹石能代表人堅貞不屈,正直無私,堅韌不拔,心地光明,品格高潔等品格。
至於板橋為何不畫梅?據說板橋住蘇州時,畫家呂子敬也在同一巷子開畫寓、擅長畫梅,子敬是落第秀才,生計艱難,板橋遇人索畫梅,均謙稱子敬畫更好,請轉向子敬購畫。三年後,板橋擬搬至揚州,子敬前來送行,板橋贈子敬一幅梅花,子敬始知板橋照護之意。
鄭板橋為楊州八怪之一,板橋怪在何處?板橋怪在有幾分真誠,幾分幽默,幾分酸辣。板橋任知縣時,一日,有鹽商押一小販至縣衙,指其違法販賣私鹽,要求板橋治罪。板橋見小販為貧窮之人,應是生活所逼,便生憐憫之心,對鹽商說:小販罪有應得,應加重刑罰,鹽商聞言甚喜。板橋命衙役取來蘆蓆,紮在木片上,在中間挖一個洞,名曰蘆枷。板橋另在畫紙上畫了許多竹子和蘭花,題字貼在蘆枷上,由衙役為小販套上,押送到鹽商店前示眾。板橋詩、書、畫堪稱三絕,所畫蘭竹石名揚四海。小販以板橋的畫戴枷示眾消息一出,轟動整個縣城,縣民蜂擁到鹽商店前看板橋墨跡,不久擠得水泄不通,沒辦法做生意,鹽商無可奈何,只好哀求板橋釋放小販。
他的道情十首,也十分出名:

序:
    楓葉蘆花並客舟,煙波江上使人愁;勸君更盡一杯酒,昨日少年今白頭。
    自家板橋道人是也。我先世元和公公,流落人間,教歌度曲。我如今也譜得道情十首,無非是喚醒癡聾,銷除煩惱。每到山青水綠之處,聊以自遣自歌。若遇爭名奪利之場,正好覺人覺世。這也是風流事業,措大生涯。不免將來請教諸公,以當一笑。

之一:
老漁翁,一釣竿, 靠山崖,傍水灣, 扁舟來往無牽絆。 沙鷗點點清波遠, 荻港蕭蕭白晝寒, 高歌一曲斜陽晚。 一霎時波搖金影, 驀抬頭月上東山。

之二:
老樵夫,自砍柴, 綑青松,夾綠槐, 茫茫野草秋山外; 豐碑是處成荒塚, 華表千尋臥壁苔, 墳前石馬磨刀壞; 倒不如閒錢沽酒, 醉醺醺山徑歸來。

之三:
老頭陀,古廟中, 自燒香,自打鐘, 兔葵燕麥閑齋供。 山門破落無關鎖, 斜日蒼黃有亂松, 秋星閃爍頹垣縫。 黑漆漆蒲團打坐, 夜燒茶爐火通紅。

之四:
水田衣,老道人, 背葫蘆,戴袱巾, 棕鞋布襪相廝稱。 修琴賣藥般般會, 捉鬼拿妖件件能, 白雲紅葉歸山徑。 聞說道懸岩結屋, 卻教人何處相尋。

之五:
老書生,白屋中, 說黃虞,道古風, 許多後輩高科中; 門前僕從雄如虎, 陌上旌旗去似龍, 一朝勢落成春夢; 倒不如窮門僻巷, 教幾個小小蒙童。

之六:
盡風流,小乞兒, 數蓮花,唱竹枝, 千門打鼓沿街市。 橋邊日出猶酣睡, 山外斜陽已早歸, 殘杯冷炙饒滋味。 醉倒在迴廊古廟, 一憑他雨打風吹。

之七:
掩柴扉,怕出頭, 剪西風,菊徑秋, 看看又是重陽後。 幾行衰草迷山郭, 一片殘陽下酒樓, 棲鴉點上蕭蕭柳。 撮幾句盲辭瞎話, 交還他鐵板歌喉。

之八:
邈唐虞,遠夏殷。 卷宗周,入暴秦。 爭雄七國相兼併。 文章兩漢空陳跡, 金粉南朝總廢塵, 李唐趙宋慌忙盡。 最可歎龍蟠虎踞, 盡銷磨燕子春燈。

之九:
弔龍逢,哭比干。 羨莊周,拜老聃, 未央宮裏王孫慘。 南來薏苡徒興謗, 七尺珊瑚只自殘。 孔明枉作那英雄漢, 早知道茅廬高臥, 省多少六齣祁山。

之十:
撥琵琶,續續彈, 喚庸愚,警懦頑, 四條弦上多哀怨。 黃沙白草無人跡, 古戍寒雲亂鳥還, 虞羅慣打孤飛雁。 收拾起漁樵事業, 任從他風雪關山。

──鄭板橋〈道情十首〉

2011年11月19日 星期六

對一張琴,一壺酒,一溪雲


失根的蘭花

今天聯合報A14版報導陳之藩的消息,他與現任妻子的愛情很有故事性,不過,他在《旅美小簡》中寫的〈失根的蘭花〉確實值得再三吟味:


失根的蘭花

    顧先生一家約我去費城郊區一個小的大學裏看花。汽車走了一個鐘頭的樣子,到了校園。校園美得像首詩,也像幅畫。依山起伏,古樹成蔭,綠藤爬滿了一幢一幢的小樓,綠草爬滿了一片一片的坡地,除了鳥語,沒有聲音。像一個夢,一個安靜的夢。
    花圃有兩片,一片是白色的牡丹,一片是白色的雪球;在如海的樹叢裏,還有閃爍著如星光的丁香,這些花全是從中國來的罷。
    由於這些花,我自然而然的想起北平公園裏的花花朵朵,與這些簡直沒有兩樣;然而,我怎樣也不能把童年時的情感再回憶起來。不知為什麼,我總覺得這些花不該出現在這裏。它們的背景應該是來今雨軒,應該是諧趣園,應該是宮殿階台,或亭閣柵欄。因為背景變了,花的顏色也褪了,人的感情也落了。淚,不知為什麼流下來。
    十幾歲,就在外面飄流,淚從來也未這樣不知不覺的流過。在異鄉見過與家鄉完全相異的事物,也見過完全相同的事物。同也好,不同也好,我從未因異鄉事物而想到過家。到渭水濱,那水,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,我只感到新奇,並不感覺陌生。到咸陽城,那城,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,我只感覺它古老,並不感覺傷感。我曾在秦嶺中揀過與香山上同樣紅的楓葉;我也曾在蜀中看到與太廟中同樣老的古松,我並未因而想起過家。雖然那些時候,我窮苦得像個乞丐,但胸中卻總是有嚼菜根用以自勵的精神。我曾驕傲的說過自己:「我,到處可以為家。」
    然而,自至美國,情感突然變了。在夜裏的夢中,常常是家裏的小屋在風雨中坍塌了,或是母親的頭髮一根一根的白了。在白天的生活中,常常是不愛看與故鄉不同的東西,而又不敢看與故鄉相同的東西。我這時才恍然悟到,我所謂的到處可以為家,是因為蠶未離開那片桑葉,等到離開國土一步,即到處均不可以為家了。
    美國有本很著名的小說,裏面穿插著一個中國人。這個中國人是生在美國的,然而長大之後,他卻留著辮子,說不通的英語,其實他英語說得非常好。有一次,一不小心,將英文很流利的說出來,美國人自然因此知道他是生在美國的,問他,為什麼偏要裝成中國人呢?
    他說:「我曾經剪過辮子,穿起西裝,說著流利的英語;然而,我依然不能與你們混合,你們拿另一種眼光看我,我感覺苦痛……
    花搬到美國來,我們看著不順眼;人搬到美國來,也是同樣不安心。這時候才憶起,家鄉土地之芬芳,與故土花草的艷麗。我曾記得,八歲時肩起小鐮刀跟著叔父下地去割金黃的麥穗,而今這童年的彩色版畫,成了我一生中不朽的繪圖。
    在沁涼如水的夏夜中,有牛郎織女的故事,才顯得星光晶亮;在群山萬壑中,有竹籬茅舍,才顯得詩意盎然。在晨曦的原野中,有拙重的老牛,才顯得純樸可愛。
    祖國的山河,不僅是花木,還有可歌可泣的故事,可吟可詠的詩歌,是兒童的喧譁笑語與祖宗的靜肅墓廬,把它點綴美麗了。
    古人說:人生如萍,在水上亂流。那是因為古人未出國門,沒有感覺離國之苦,萍總還有水流可藉;以我看,人生如絮,飄零在此萬紫千紅的春天。
    宋朝畫家思肖,畫蘭,連根帶葉,均飄於空中。人問其故,他說:「國土淪亡,根著何處?」國,就是土,沒有國的人,是沒有根的草,不待風雨折磨,即形枯萎了。
    我十幾歲,即無家可歸,並未覺其苦,十幾年後,祖國已破,卻深覺出個中滋味了。不是有說,「頭可斷,血可流,身不可辱嗎?」我覺得應該是,「身可辱,家可破,國不可亡。」

一九五五年五月十五日於費城
引自:http://www.bookzone.com.tw/event/lc040/booklist-1.as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