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月1日 星期日

不似楊枝別樂天,恰如通德伴伶玄。

昨晚有人在寒冬的深夜裡守候台北101的跨年煙火。

今早醒後,看到聯合報報導,昨晚的廣州地標小蠻腰「廣州塔」首次舉行跨年晚會,大批廣州民眾前往參加。
這讓我想到小蠻腰的典故。

「小蠻腰」典故出自孟棨《本事詩‧事感》第二:「白尚書(白居易)姬人樊素善歌,妓人小蠻善舞,嘗為詩曰:『櫻桃樊素口,楊柳小蠻腰。』年既高邁,而小蠻方豐艷,因為楊柳之詞以託意,曰:『一樹春風萬萬枝,嫩於金色軟於絲。永豐坊裡東南角,盡日無人屬阿誰?」說白居易的二位家妓,歌妓樊素的口像櫻桃那樣紅潤,舞妓小蠻的腰像柳條那樣柔軟。因為這個典故,後人常以櫻桃嘴、小蠻腰或楊柳腰形容美女。
蓄妓玩樂,始自東晉,至唐代更屬普遍,當時政令風氣與後世大不相同,官員宴飲之時,盛行以歌妓陪伴。宋《廣韻》曰:「妓,女樂也。」足見其時之妓亦包括以表演、娛賓為業的藝妓、歌妓等,即女藝人。至少直到宋朝,大多文人不將養歌妓視為卑猥之事。
據《舊唐書‧白居易傳》,白居易曾畜有多名歌妓,最出名的是樊素。北宋錢易《南部新書》載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嘗蓄妓,「白樂天任杭州刺史,攜妓還洛,後又遣回錢塘。故劉禹錫有詩答曰:『其那錢塘蘇小小,憶君淚染石榴裙。』」宋龔明之《吳中紀聞》說「樂天為郡時,嘗攜容滿、張態等十妓,夜遊西湖武丘寺,嘗賦紀游詩。為見當時郡政多暇,而吏議甚寬,使在今日,必以罪聞矣!」蔣一葵《堯山堂外紀‧唐‧劉禹錫》也記:「白樂天任杭州刺史,攜數妓還洛陽,後卻還錢塘。」寶曆中赴蘇州刺史任上,白居易詩〈對酒吟〉中已經可以看到家妓的描寫:「公門衙退掩,妓席客來鋪。履舄從相近,謳吟任所須。」他的〈追歡偶作〉中甚至提到一旦家妓老了醜了,就換一批年輕貌美的:「追歡逐樂少閒時,補貼平生得事遲。何處花開曾後看,誰家酒熟不先知。石樓月下吹蘆管,金穀風前舞柳枝。十聽春啼變鶯舌,三嫌老醜換蛾眉。樂天一過難知分,猶自諮嗟兩鬢絲。」在〈長安道〉中也提到縱情聲色:「花枝缺處青樓開,豔歌一曲酒一杯。美人勸我急行樂,自古朱顏不再來。」元、白二人交情好,有時相易其妓。蔣一葵《堯山堂外紀‧唐‧劉禹錫》:「商玲瓏,餘杭歌者(官妓)也。(長慶二年,白居易以中書舍人出任杭州刺史。)白樂天作郡日,賦歌與之云:『罷胡琴,掩秦瑟,玲瓏再拜歌初畢。誰道使君不解歌,聽唱黃雞與白日。黃雞催曉丑前鳴,白日催年酉後沒。腰間赤綬系未穩,鏡里朱顏看已失。玲瓏玲瓏奈老何,使君歌了汝更歌。』時元微之在越州聞之,厚幣邀去,月餘始遣還,贈之詩兼寄樂天云:『休遣玲瓏唱我詞,我唱多是寄君詩。明朝又向江頭別,月落潮平是去時。』」
究竟有沒有「小蠻」這位舞妓,歷史上見解不同,《舊唐書‧白居易傳》載:「初,居易罷杭州,歸洛陽。於履道裏得故散騎常侍楊憑宅,竹木池館,有林泉之致。家妓樊素、小蠻者,能歌善舞。開成四年冬,得風病,伏枕者累月,乃放諸妓女樊、蠻等,仍自為墓誌,病中吟詠不輟。」似乎在樊素之外,另有小蠻其人,不過,也有後人對於這則記事的可信度存疑,認為樊素、小蠻指的是同一人,有人以白居易的〈晚春酒醒呈夢得〉:「還攜小蠻去,誠覓老劉看。」中的註解「小蠻,酒榼名也。」認為小蠻其實是小酒壺,小蠻腰是指一般酒瓶曲線玲瓏、如女性腰身之狀。

從樊素和白居易臨別時傷心落淚看,白居易對樊素應有真情。樊素一直陪伴在白居易身邊達14年之久,據《雲溪友議》記載:開成四年,白居易得風痹病,他已68歲,自感年老多病,因此決定賣馬,放妓。但對於樊素的情感,則表明在〈不能忘情吟〉、〈別柳枝〉中。

序:
樂天既老,又病風,乃錄家事,會經費,去長物。妓有樊素者,年二十餘,綽綽有歌舞態,善唱楊枝,人多以曲名名之,由是名聞洛下。籍在經費中,將放之。馬有駱者,駔壯駿穩,乘之亦有年。籍在經物中,將鬻之。圉人牽馬出門,馬驤首反顧一鳴,聲音間似知去而旋戀者。素聞馬嘶,慘然立且拜,婉孌有辭。辭畢,泣下。予聞素言,亦愍默不能對,且命迴勒反袂。飲素酒,自飲一杯,快吟數十聲,聲成文,文無定句。句隨吟之短長也,凡二百五十五言。噫,予非聖達,不能忘情,又不至於不及情者。事來攪情,情動不可柅,因自哂。題其篇曰不能忘情吟。吟曰:

鬻駱馬兮放楊柳枝,掩翠黛兮頓金羈。
馬不能言兮長鳴而卻顧,楊柳枝再拜長跪而致辭。辭曰:
主乘此駱五年,凡千有八百日,銜橛之下,不驚不逸。
素事主十年,凡三千有六百日,巾櫛之間,無違無失。
今素貌雖陋,未至衰摧。駱力猶壯,又無虺隤。
即駱之力,尚可以代主一步。素之歌,亦可以送主一杯。
一旦雙去,有去無回。
故素將去,其辭也苦。駱將去,其鳴也哀。
此人之情也,馬之情也,豈主君獨無情哉。
予俯而歎,仰而咍。且曰:
駱,駱,爾勿嘶。
素,素,爾勿啼。
駱反廄,素反閨。
吾疾雖作,年雖頹,幸未及項籍之將死。
何必一日之內,棄騅兮而別虞兮。
乃目素兮素兮,為我歌楊柳枝。
我姑酌彼金罍,我與爾歸醉鄉去來。

──白居易〈不能忘情吟〉

兩枝楊柳小樓中,嫋娜多年伴醉翁,
明日放歸歸去後,世間應不要春風。

──白居易〈病中詩十五首別柳枝〉

五年三月今朝盡,客散筵空獨掩扉。
病共樂天相伴住,春隨樊子一時歸。
閑聽鶯語移時立,思逐楊花觸處飛。
金帶縋腰衫委地,年年衰瘦不勝衣。 

──白居易〈春盡日宴罷,感事獨吟,開成五年三月三十日作〉

蘇軾〈朝雲詩並引〉:世謂樂天有鬻駱馬放楊柳枝詞,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。然夢得有詩云「春盡絮飛留不得,隨風好去落誰家」,樂天亦云「病與樂天相伴住,春隨樊子一時歸」,則是樊素竟去也。予家有數妾,四五年相繼辭去,獨朝雲者隨予南遷。因讀樂天集,戲作此詩。朝雲姓王氏,錢唐人,嘗有子曰幹兒,未期而夭云:
不似楊枝別樂天,恰如通德伴伶玄。
阿奴絡秀不同老,天女維摩總解禪。
經卷藥爐新活計,舞衫歌扇舊因緣。
丹成逐我三山去,不作巫陽雲雨仙。

其中的伶玄即伶元,曾任淮南丞相、江東都尉,是著名的《趙飛燕外傳》一書的作者。伶元之妾名叫樊通德,「能言飛燕子弟故事」,伶元所著的《趙飛燕外傳》,即根據她所講的故事寫成的。「不似楊枝別樂天,恰如通德伴伶玄。」這句是說我所鐘愛的女子不像樊素和小蠻一樣最終離開了白樂天,她會跟著我海角天涯,忠貞不渝,而這卻是白樂天比不上我的地方。
的確,蘇軾雖然曾經羨慕過白居易養妓之多,但他對朝雲的感情動人之深,卻是遠遠超過白居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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