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2月12日 星期一

會挽雕弓如滿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
老夫聊發少年狂,左牽黃,右擎蒼,錦帽貂裘,千騎卷平岡。
為報傾城隨太守,親射虎,看孫郎。 

酒酣胸膽尚開張,鬢微霜,又何妨!持節雲中,何日遣馮唐?
會挽雕弓如滿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
──蘇軾〈江城子密州出獵〉

這首詞是蘇軾最早的一首豪放詞。

蘇軾(1037~1101),字子瞻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(今屬四川)人。嘉佑進士,神宗時曾任祠部員外郎,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職,任杭州通判,知密州、徐州、湖州。後以作詩「謗訕朝廷」罪貶黃州。哲宗時任翰林學士,曾出知杭州、穎州等,官至禮部尚書。後又貶謫惠州、儋州。北還後第二年病死常州。南宋時追謚文忠。
蘇軾之文章汪洋恣肆,明白暢達,為「唐宋八大家」之一。其詩清新豪健,善用誇張比喻,在藝術表現方面獨具風格。少數詩篇也能反映民間疾苦,指責統治者的奢侈驕縱。詞開豪放一派,其無事不可入詞的作法,打破了詩詞的分野,對後代很有影響。〈念奴嬌赤壁懷古〉、〈水調歌頭丙辰中秋〉傳誦甚廣。
北宋詞壇,以婉約詞風為盛,蘇軾繼范仲淹之後,將豪放詞風加以擴大,一掃香澤柔弱之氣,進而廣大了題材,開拓了意境,中國詞學史將蘇軾列入豪放派的代表。蘇軾年少即有豪放的個性,加上其後達觀的人生理念,使得他在文學上的作風豪放不羈,而且也絕不因為一時的失意,而沉迷酒色當中。他也有高遠的理想,善於在逆境當中解脫苦悶,挽救自己的心靈,山水田園、朋友詩酒、哲理禪機,都可以作為他解脫的良劑。他和柳永有相同的境遇,卻不像柳永一般,一時不得意而頹廢不能自拔。
這首〈江城子密州出獵〉是蘇軾最早的一首豪放詞,詞中表現了其非凡的英勇氣質,也表達了文人為國效命的深切意願。這首詞作於熙寧八年(1075)任密州知州的時候,軾40歲。這年因春夏天旱少雨,軾至密州境內的常山祈雨,得雨,又去祭謝,在返回的途中與同僚一起打獵,寫了這首詞。蘇軾〈與鮮于子駿書〉中寫:「近卻頗作小詞,雖無柳七郎(柳永)風味,亦自是一家,呵呵!數日前,獵於郊外,所獲頗多。得一闋,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,吹笛擊鼓以為節,頗壯觀也。」可見軾亦頗為得意。

我這老夫且學少年人的狂態,左手牽著黃狗,右臂擎著蒼鷹,頭戴著錦帽,身穿貂皮袍,與大隊隨從人馬一起奔馳在山野之中。為了報答百姓傾城跟隨觀看,太守親自射虎給他們看,像當年孫權那樣的身心。
酒酣之餘,胸膽充滿豪氣,雖然鬢髮微微花白,又有什麼關係呢?朝廷不知哪一天會派馮唐那樣的人,持節到雲中郡傳達旨意?若委我以重任,我定當把雕弓拉得像滿月一般,望著西北方向,射下那顆最亮的天狼星。

當時,西北邊境一帶屢屢有事。熙寧三年,西夏大舉進攻環州、慶州;四年,又陷撫寧諸城。這次蘇軾出獵數月以前,遼主還脅迫宋廷割地七百里。
在這種緊張的邊防形勢下,蘇軾雖是文人,這次的打獵小試身心,也鼓舞了他原本存在內心的報國心志。
首句「老夫聊發少年狂」中的一個「狂」字,說明了整篇的題旨,就是一股「狂放」之氣。全詞上片記出獵盛況,下片抒請戰心願。寫得聲勢浩大,場面熱烈,豪情萬丈,顧盼自雄,是一首風貌全新的詞。這首作品完全改變了詞作為娛賓遣興工具的性質,突破了愛情離別的題材範圍,寫法上也改變了寫景抒情的傳統模式,刻劃出豪情磊落的狂太守形象。

蘇軾的〈念奴嬌赤壁懷古〉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(1082)七月,已是被貶至黃州之後的作品,既是懷古,壯志也已經消磨殆盡。
至於〈水調歌碩丙辰中秋〉,則是宋神宗熙寧九年(1976)中秋蘇軾在密州時所作,距〈江城子密州出獵〉晚一年。這一時期,蘇軾自求外放,輾轉在各地為官,曾經要求調任到離蘇轍較近的地方為官,以求兄弟多多聚會,到密州後,這一願望仍無法實現。這一年的中秋,與胞弟蘇轍分別之後,已七年未得團聚,面對一輪明月,心潮起伏,於是乘酒興正酣,揮筆寫下了這首名篇。
這首詞上片主要在懷念朝廷,下片主要在思念他的弟弟,內容反映了作者複雜而又矛盾的思想感情:一方面,當時作者雖已41歲,身處遠離汴京的密州,政治上不得意,但他仍懷有遠大的政治抱負;另一方面,由於理想不能實現、才能不得施展,對現實卻也產生一股莊子逃避現實、超塵脫俗的思想。不過,貫穿始終全詞的,卻是熱愛生活、積極向上的樂觀精神。全詞設景清麗雄闊,將月光下廣袤的清寒世界、天上人間來回馳騁的開闊空間,與詞人超越一己喜樂哀愁的豁達胸襟、樂觀情調相結合,展現出蘇詞豪放飄逸的風格。

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。
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。
我欲乘風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
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。

轉朱閣,低綺戶,照無眠。
不應有恨,何事長向別時圓。
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。
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。

──蘇軾〈水調歌頭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〉

後來,到了元祐初期,是蘇軾一生當中為官最得意的時期,他離開杭州知州,回京任翰林學士承旨,但他卻「一肚子不合時宜」,仍不同意舊黨全面廢棄熙寧變法,又跟當權者不合,對仕途也已經厭倦。這種心態充分反映在〈八聲甘州〉之中,時為宋哲宗元祐六年(1091),蘇軾56歲。
這首詞引用謝安有歸隱之志、卻死於歸隱途中的典故,蘇軾在與好友參寥子臨別之際,表明他一定會早日辭官歸隱,再與參寥子相聚。上片寫盛衰離合,氣象開闊,也表達了一種超曠的哲理,不必執著於古今盛衰,在俯仰之間,眼前的事物已經成為過去;作者頭髮變白了,但也已經不執著於潮起潮落,對別人不再有機心,也不怕別人對自己的機心。下片回憶與友人徜佯於西湖之畔,接著表達不希望自己像謝安隱居願望落空,萬一像謝安一樣死於歸隱途中,就請好友不必不必為我的死而哭了。
詞寫得悲愴真切,卻也似乎預告了蘇軾的命運。兩年後(1093),高太后崩,哲宗親政,起用新黨,蘇軾再次展開他最後為期七年的流放生涯。

有情風、萬里卷潮來,無情送潮歸。
問錢塘江上,西興浦口,幾度斜暉?
不用思量今古,俯仰昔人非。
誰似東坡老,白首忘機。

記取西湖西畔,正春山好處,空翠煙霏。
算詩人相得,如我與君稀。
約他年、東還海道,願謝公、雅志莫相違。
西州路,不應回首,為我沾衣。

──蘇軾〈八聲甘州寄參寥子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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